刘玉玺

霜降过后,文县的风里浸着甜意,枝头晚熟的柿子像被秋阳染透的小灯笼,在风里轻晃。记者节那天晴好,送罢儿子打球,我专程去贾昌拍柿子,农户屋顶晾晒的半干柿子泛着浅红,甜香混着泥土清润,瞬间勾起满筐记忆。

老家丹堡河畔的柿树从不算稀罕,田埂边、屋后坡随处可见。柿树皮皴裂如龙鳞,树干多弯却风骨十足,树冠舒舒展展,春抽芽、夏开花、秋挂果、冬落叶,叶能遮荫、果能饱腹,实在是嘉木。我家屋后的两棵柿树最是难忘,二叔家的粗可合抱,树皮皱如老翁面庞;我家的瘦棱棱的,儿时伸手便能圈住,却透着股韧劲儿。

夏日的柿荫是童年的乐园。枝叶层层叠叠挡着日头,树下凉沁沁的。五月里,柿叶间开出黄瓣白蕊的小花,雷雨过后,花瓣铺满地,远看恰似初夏落雪,凑近能闻见淡淡清香。那时日子紧,饿了就捡柿花,用柿叶包好,在地上架石板当灶生火蒸,虽味涩,却是最热闹的“过家家”。花落结果,嫩绿小果藏在叶间,捡来软的喂猪,硬的串成“车轮”玩,或是系上绳子甩成悠悠球,偶尔拿去打马蜂窝,被蜇得大哭也乐此不疲。

秋日的柿子是藏不住的甜。上初中时,十三公里的土路,我们走着笑着去河滩“埋柿子”。趁四下无人摘几个黄澄澄的柿子,埋进沙地做记号,满心盼着下周挖出脆甜滋味。虽常遇被人捷足先登、河水冲跑或记混记号的落空,却从没人沮丧,转头又盯上另一棵树,埋下新的期待。早早熟透的“啪柿”最是诱人,男生爬树女生捡,落地纵裂的只要没沾泥,捡起就能吃。青柿晾干后柔若无骨,甘甜多汁,配得上“甘清玉露,味重金液”的赞誉。

秋收后,柿味便浸满烟火人间。火塘边的烤柿子最是勾人,带霜的青柿丢进炭火灰烬,不多时果皮冒泡焦黑,甜汁滴在炭上滋啦作响,香气直往鼻尖钻。剥去焦皮,软乎乎的果肉烫得直换手,咬一口甜汁炸开,混着炭火焦香,连手指上的甜汁都要舔净。

做柿饼是秋冬的大事。选果形周正的硬柿,削去外皮串成串,挂在房梁下通风晒霜。大人每日早晚轻轻揉捏,让糖分慢慢渗出,等寒冬来临,柿饼表面结出白霜,咬起来紧实不粘牙,甜得醇厚。熟透的柿子还能酿酒,洗净沥干拌上酒曲封缸,发酵两个月后,酒香混着果香扑面而来,抿一口甜丝丝、暖融融的,浑身舒坦。此外,酒糟做成的酒柿子、柿皮磨成的柿子面,都是儿时解馋的零嘴。

冬日的柿树最有韵味,叶落尽后,红彤彤的果子挂在枝头,引得鸟雀叽叽喳喳啄食,给素净的冬天添了活气。如今回老家,屋后的柿树虽已不在,但村里的柿树依旧健在,粗糙的树皮刻着更深的纹路,枝头的柿子依旧甜润。摘一个“啪柿”塞进嘴里,糯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,恍惚间又看见儿时伙伴在树下追逐,火塘边的火星溅在脸上,房梁下的柿饼晃悠悠荡着甜美。

柿子树耐活,见惯风雨也见证岁月。那些摘花、偷柿子、烤柿子、做柿饼的日子,早已把饥时的饱足、儿时的欢欣,连同浓浓的乡愁,一同酿进岁岁年年的光阴里。

风轻轻一吹,柿叶沙沙响,像是在说:“娃,今年的柿子,还和往年一样甜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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