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金超
当一缕秋风掠过树梢,那些曾经饱满青翠的叶子便开始了它们华丽而壮美的蜕变,宛如大自然这位丹青妙手,蘸着朝露与暮霭,在天地间挥毫泼墨,将山川大地染成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。人们行经树下,偶尔会有一两片叶子挣脱枝头,在空中盘旋数周,方才轻轻落于肩头或脚边,这大概便是秋天最为温柔的问候了。
银杏树最先感知秋意。初时边缘开始泛起金边,如同工匠用金粉细心勾勒;不数日,整片叶子便化作一柄小巧的金扇,在风中轻摇。银杏叶飘落时最为风雅,不像别种树叶那般急剧飘零,而是先在空中打着旋儿,左一下右一下,如同斟酌句读的诗人,迟迟不肯将最后一个韵脚押下。但若未曾伫立于高大银杏树之下,看金叶如雨,终是不能尽知秋叶之美的。
枫叶又是另一番气象。它的红不是单纯的色彩,而是一种燃烧的状态。尤其在霜降之后,枫叶红得愈发深邃,仿佛将积蓄一季的光热都在此刻喷薄而出。古人以“红叶题诗”寄托情思,实在是极聪明的法子——叶片的脉络蜿蜒如篆痕,红艳如丹,正是天地间最自然的情书。我拾起一片极完整的枫叶,对着太阳细看,叶脉清晰纵横,而那一抹艳丽的红,竟像是从内部渗出的血。这哪里是衰亡之象?分明是生命在谢幕前最壮丽的演出。
梧桐叶落时更有一番壮丽气象,叶片经霜之后,边缘微卷如金盏,脉络分明绵长。它不似其他叶子零落飘摇,而是整片坠下。风起时万千黄叶纷飞如金蝶振翅,坠地时飒沓有声,恰似与秋风击节而歌。梧桐叶其色虽不若枫叶灼灼如火,却自有一种疏朗明阔的气度,仿佛将凋零化作庄严的告别仪式。
落叶在传统文化中,从来不只是自然物象。屈原行吟江畔,“袅袅兮秋风,洞庭波兮木叶下”,遂起怀乡之思;王实甫写长亭送别,特意点出“碧云天,黄花地,西风紧,北雁南飞”,那片片落叶竟成了离人眼泪;至于杜甫那句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”,则将个人身世与历史长河相映照,使得落叶承载了千古悲慨。落叶飘零,在中国文人眼中,从来都是时光流逝、生命无常的象征,却也因这份共通的感怀,而生出奇特的美学价值。
岁华摇落,幽意未歇。落叶之美,美在颜色,美在形态,美在文化意蕴,更美在它所揭示的生命真谛——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季节,繁华有时,零落亦有时,秋叶以绚烂告别,恰如人之以体面老去。
盛极而衰本是天道,唯以从容姿态赴之,方不负这一季的灿烂。而每一片坠落的秋叶,都是大地收到的金色请柬,邀人细赏秋光深处的绚烂与从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