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，窗外的杏花已悄然开放，屋里的大床上，一位老太太和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，围着厚实的被子，一老一小面前竖着一本没有封皮的生物教科书，在翻开的这一页上，是一头大肥猪。老人指导着孩子用蜡笔在猪的各个部位涂上不同的颜色，红的绿的蓝的花里胡哨，并时不时评点几句，夸他涂得好看，更多时间是摸摸孩子的脑袋、给他掖掖被子等。一抹阳光穿透窗上覆有粉纸的南房直接进入室内，映在老人和孩子的脸上，都是幸福。老人是我奶奶，孩子是我。

奶奶是在我5岁时去世的。听父辈讲，奶奶最疼爱我这个最小的孙子，在她弥留之际，还在不停念着我的小名。可惜，这些我都不知道，因为母亲担心我害怕，奶奶去世前后的事情都没有告诉我。所以说，奶奶于我，似乎是很遥远的一种念想。拥被涂猪的情节，是留存在我记忆里的一段，也是唯一一段我和奶奶亲近相处的情景。幼年、少年、青年到中年的我，也不止一次回忆过这个场面：每次几乎是相同的，那种温馨用语言难以表述出来。

奶奶的过往，就大都是听老人们讲来或者看老照片感觉到的。

听伯父说，我父亲幼年失怙，奶奶对他这个独生子很是疼爱，虽然家里没了经济来源，但靠着爷爷留下的家产和钱财，奶奶总是想方设法使父亲的生活质量高一些，而自己从来都是省吃俭用。也正因爷爷去世早，奶奶对父亲的期望值就显得特别高，要求极其严格，但老人一般是舍不得打骂父亲的。有一次例外：父亲上三年级时，不知什么原因和奶奶撒了谎，奶奶知道实情后，拿着笤帚扒下父亲的裤子就打屁股，父亲吓得哭着就跑，奶奶踮着小脚追着打，一直把他撵到了厕所里。我在父亲70寿辰时就这个事情向父亲求证过，他老人家婉转地说：一辈子也忘不了呀，从那以后，再也不敢说瞎话了。我一时陷入沉思，怎么也想象不出如奶奶那般慈善的老人，追打自己儿子时是个什么样子。

母亲给我讲过一件事情：邻居大娘家日子过得比较清苦，时不时向我们家借个一毛两毛打油买醋，这个时候父亲有了稳定的工作收入，奶奶从来都是有求必应。奶奶每次借钱出去都用笔记好，人家还了就销账。但是，也许是大娘的记忆力差，也许是别的原因，有几笔钱，虽然现在看来微不足道，加在一起不过块儿八毛的，但在那时却是可以派上大用场的，到奶奶去世，人家也没有还。母亲说，奶奶脑子很好，却从没提起过。直到后来父亲看到那个账本才知道了这回事。

在我的电脑里，有一张前些年扫描的奶奶与父亲的照片：穿着棉衣棉裤的奶奶坐在木墩上，慈祥而庄重，俊朗清秀的父亲站在她的左侧，右手轻扶奶奶的肩头，看上去母子很是相像，照片上标注的时间是1957年12月，那一年，奶奶43岁，父亲22岁。近几年，由于父亲身体不是很好，时常和我回忆过去的时光，而谈论奶奶的好，是他老人家最多的话题：有时候，父亲拿出和奶奶的合影，久久看着一言不发。

奶奶去世到如今也有四十多年了。每到春天，我也总是会想起奶奶来，虽然我只记得那一个情景。（刘荣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