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丽丽
夏天是绿色的。不是春天那种怯生生的绿,也不是秋天带了黄的绿。是泼泼洒洒、浓得化不开的绿,带着点野气,又藏着些禅意,漫山遍野地铺过来,把日子都染得透亮。
院墙边的爬山虎最是执着。开春时还只是几根细藤,贴在斑驳的砖墙上,不声不响。入夏后忽然就疯了,藤上的卷须像小手,牢牢抓住每一块砖缝,叶片一片挨着一片,绿得密不透风。从墙根爬到窗棂,再往房檐上爬,把半面墙都遮成了绿瀑布。风过时,整面墙都在动,像是一片绿在呼吸。
墙角的牵牛花昨夜刚谢了几朵,今晨又顶出紫莹莹的骨朵。它们顺着土墙往上爬,叶子一片搭着一片,像无数只小手在摸墙。墙是土黄色的,被这绿摸得渐渐软了,雨过之后,墙根会渗出些潮湿的绿,那是草籽在墙缝里生了根。
我家的玉米地在河湾处,站在地头望过去玉米叶子正一片压着一片地绿。最稠的绿在玉米棵中间,风钻进去就出不来了,闷得玉米缨子红了脸。有几棵玉米长疯了,高出同伴半截,叶子却卷着边,像是憋着什么话没说。它们举着绿火炬似的叶子,一天一个模样,把田垄排得整整齐齐,等风过时,就集体鞠躬,绿浪能从村东头滚到西头。
村头的老槐树是最懂夏天的。春末还带着点鹅黄,一入夏就沉了下来,变成墨绿。阳光穿过叶隙,在青砖地上筛出碎银子似的光斑,风一吹,那些光斑就跳着舞,像谁撒了一把会动的星子。我常搬张竹椅坐在树下,看叶尖垂着的露珠,啪嗒一声掉在青砖上,洇出个小小的湿痕。蝉在高处叫,声嘶力竭的,倒衬得这绿更静了,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和树叶生长的声音。
田埂边的狗尾巴草,蓬勃出另一种绿色。细细的茎秆,挑着毛茸茸的穗子,风一吹,就摇头晃脑地笑。孩子们爱拔来编小兔子,编戒指,它们也不恼,断了的地方,过两天又冒出新的绿芽,依旧欢欢喜喜地长。雨下透了,田埂上的狗尾草能长到半人高,风一吹,绿浪滚过来,惊的蚂蚱四处乱窜。
艾草在路边长得泼辣,它们挤挤挨挨地,深绿色的叶子揉碎了有一股清凉的香,直直钻进肺腑,瞬间驱散了夏的热燥。母亲常说,薄荷是个热心肠,见不得人烦闷,总把香气往人心里送。母亲摘了薄荷,泡在玻璃杯里,绿的叶,在水里慢慢舒展,像重新活了一遍。她说,草木的绿,是夏天的魂。是啊,没有这满世界的绿,夏天该多寂寞。
这些草木的绿,是活的。它们在风里动,在雨里长,在阳光下舒展,在暮色里沉淀。它们不说话,却把夏天的心事都说尽了。我常常对着一片绿叶发呆,看它如何从芽尖的嫩,长成叶底的深,看它如何在晨露里醒来,在晚风中安歇。这绿里,藏着光阴的故事,藏着岁月的禅意,藏着一个人对生活最温柔的念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