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葡萄串起的夏夜
2025-07-14 10:10:34 来源:甘肃农民网-《甘肃农民报》

周秀凤

院角那架葡萄,枝条在初夏的微风里试探着伸长。祖父便忙起来,搬来高凳,将柔韧的新枝细心牵引上竹架。他用旧布条把枝条松松固定在竹架上,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了枝条的春梦。新叶初绽时是怯生生的嫩黄,怯怯地舒展,像婴儿初展的掌纹。待日头浓烈了些,叶色便深了,浓绿一层层铺开,成了夏日的浓荫。

葡萄藤蔓在架子上缠绕铺展,渐渐将竹架织成一片葱茏。杜牧曾写“蒲萄百丈蔓初萦”,百丈藤蔓的气势我们的小院虽容不下,但那股奋力攀爬的生机,在方寸之间同样令人动容。藤蔓无声地向上,又悄悄垂挂下来,仿佛要够着地上的人间烟火。

盛夏黄昏,暑气蒸腾得人发懒,院里却早早泼洒过几遍凉水。竹椅矮凳被挪到葡萄架下。这时,葡萄藤上已悬下累累果实,一串串沉甸甸地垂着。那些葡萄串尚且青涩,皮上蒙着薄薄一层灰白霜气,像是时光给它们盖上的朦胧戳记。祖父摇着蒲扇,眯眼望着架上,目光温润,仿佛在点数着日子。他偶尔伸手,指尖轻轻托起一串葡萄掂量分量,如同在掂量季节的分量。日子被他这般细细抚过,便有了沉甸甸的实感。

夜色渐浓,繁星初现。祖父起身摘下一串初熟的葡萄,粒粒圆润,绿中透出薄薄的黄晕,如同裹着半透明的轻纱。他用清凉的井水洗净,葡萄粒上的水珠在月光下微微发亮。果子放在粗瓷盘里,大家围坐,指尖捏起一粒,轻轻剥开薄皮,微凉清甜的汁水便在舌尖化开,一丝微酸随即跟上,恰好冲淡了白日的燥气。夏夜的微风掠过葡萄架,叶子窸窣,藤影在青石地面上轻轻摇曳。彼时并无言语,只有蒲扇轻摇的微响,和唇齿间清浅的汁液流淌声,月色与藤影便在这静谧里悄然交融。

我那时嘴馋,常趁着大人午憩的当口,踮脚去够低垂的葡萄串。那葡萄尚未熟透,酸涩得很,舌尖一碰,激得我龇牙咧嘴。祖父见了也不呵斥,只笑着摇头:“猴急什么?好东西,得耐着性子等它自己熟透。”他那了然的神情里,似乎藏着时光的秘密。

秋深霜降后,藤叶渐枯,祖父却特意留下几串葡萄,任它们在寒露风霜里悬挂着。那葡萄粒慢慢收干了水分,变得小而紧实,颜色转成深沉的紫黑。摘一粒入口,表皮微皱,咬开却甜得浓稠,仿佛整个夏天曝晒的日头和积攒的雨水,都被风霜浓缩成了这一小口极致纯粹的蜜意。苏轼曾言“露叶风枝亦自新”,这霜后葡萄,竟比盛夏的鲜果更添了一层醇厚悠长的滋味,是光阴窖藏出的另一种甘甜。

祖父离开后,老院荒芜,那架葡萄也失了照拂,终于枯瘦凋零。可夏夜依旧年年如约而至。如今每逢暑热难消的夜晚,案头若摆上一盘葡萄,指尖触及那微凉圆润的颗粒,心便不由自主地静了。口中清甜微酸的汁水弥漫开来,眼前便悠悠浮现出那架浓荫,那竹椅矮凳,以及祖父含笑托起一串青果的温和侧影。原来这小小的果子,竟真如结实的珠串,不经意间串起了那些沉入岁月深处的夏夜碎片,纵使藤架倾颓,其间的光影与滋味却始终悬垂于心间,历久弥新。

葡萄架下,夏夜流转。当口中清甜弥漫,藤影便在记忆里重新舒展——那沉甸甸的绿意,原是一枚枚岁月的印戳,悄然封存了所有未曾言说的清凉。

责任编辑:王丽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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