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哟嚯喂,依着哟嘞,哟嚯,留连嘛着嚯嘞!”
阳光照耀的清晨,在黄泥河大山里孕育多年的石头,被铁锤和錾钻清脆的敲击声,阵阵排山倒海的开山号子唤醒。
“天不怕,地不怕,山高石硬哟,算个啥!嘿着,嘿着!”
赤裸着上身的石匠,他的父亲,阳光下沁透着古铜清幽的光芒。
号子铿锵。挥舞的铁锤,重重锤打在排排齐整的楔子之上。终于,石头与母体之间粗壮坚韧的脐带被砸断,婴儿一样被石匠捧于手掌。
但母子连心啊,慈爱的大山,怎能舍得亲亲的骨肉,离开自己温暖的襁褓?
她施展神奇魔法,赋予石头千钧重量。她希望刚刚已拼尽全力的石匠,知难而退,好让孩子长久膝绕在她的身旁。
喜得贵子欣喜若狂的父亲,怎能半途而废?他们用手中的钢钎、錾钻,吆喝着儿子学会呀呀走路,让孩子尽快离开刚刚分娩的产房,四平八稳到达一个向阳的地方,迎接阳光的普照。
于是,由父亲领唱,叔伯们帮腔,此起彼伏的吆石号子,又在采石场上萦绕——
领腔: 哟嗬哟喂,你亲家母咧! 帮腔: 哟嗬哟喂,你叫啥子!
领腔:才是礼唷米! 帮腔: 哟嗬嗬,哟嗨也着!
领腔: 滑也是牌也! 帮腔: 那个还消说哟!
山岚拂过脸庞,林间鸟雀尽情鸣叫,童年的石头在无忧无虑中快速成长。在父亲的眼中,儿子们都是可雕的璞玉,可塑的栋梁。
“看到起呀!”“哦哟!”
“盯到来呀!”“哦哟!”。。。。。。。
石匠唱起明快的打石号子,手中的二钻、幺钻,将石头一块块方正地分割,再一丝不苟地修边,錾花。孩子们开始有棱有角,俊秀爽朗。
悠悠白云从山顶掠过,飘向梦中的远方。列队成行的石头即将告别大山,怀揣各自的理想,走向宽广无边的黄泥河。他们将在山下的路口,分道扬镳:走上大坝,呵护河道;走进村庄,抬起房屋一根根笔直的柱梁,筑牢各家各户的猪圈、粮仓。。。。。。
但下山的道路艰险和漫长!别怕,有赤脚的父辈抬在肩上,一路披荆斩棘,踏平坎坷,为你保驾护航!不唱号子路难行,句式整齐,音韵协调的抬工号子,一路嘹亮——
耍脑壳(最前面一人):天上亮晃晃;耍尾(最后一人):地下水凼凼!
脚下踢绊(路有杂草等);一脚蹬断!
幺二拐:两边甩!
平原大路;甩开大步!
一往无前的号子,逢山开路,遇水搭桥,在山谷间久久回荡。如履平地的石头,听得血脉偾张。
山风过处,转瞬即逝的时光,催生情窦初开的青年郎。路边各种野花含苞待放,山下大路上,走在迎亲队伍最前面的新嫁娘,让石头有了对爱、对家的强烈渴望。他不再羞涩含蓄,加入到父辈炽烈而坦荡的合唱——
太阳出来(嘛)像团火,晒得情妹(哟)无处躲。
快把草帽(嘛)拿去戴,专让太阳(哟)来晒我。
对门有个王幺妹,同年同月同时生。
正月十五把媒请,二月十五开红庚。
三月十五把期定,四月十五接过门。
。。。。。。
斗转星移,逝水依依。石工号子渐行渐远,石头却永远地留了下来。无声地讲述着故乡的世事沧桑,承载着继往开来的使命担当。
在歌声中诞生,在歌声中倔强,在歌声中雄壮。
音乐赋予石头始终保持向上成长的信仰,在沉寂中凝聚天籁的荣光,怀揣那永不歇息的热辣滚烫。
石头,黄泥河家园最后的守望者,根植于黄泥河人体内不屈的脊梁。(文铭权)